树果衣嘎凌
《红玫瑰和白玫瑰》:人生对命运的嘲弄,是人近中年的一次痛苦领悟《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诸多作品中广为流传的一部小说,其中许多经典的句子大家也能信手拈来,虽只为中篇,但写尽了男性与女性爱情与婚姻的不如意,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偏差,可以说字字诛心,饱含了悲情色彩。 张爱玲出身在一个落魄权贵家庭,亲见过父母亲婚姻的不如意,她赤手空拳出去,由已离婚的母亲赞助她读书,一切的名头和利益都是靠她自己挣来的。她太明白不能搞砸的人生和现实面前的隐忍,也更能体会一个女子在男权社会下被蹂躏的爱情。 《红玫瑰与白玫瑰》描写的是勤工俭学的苦孩子佟振保成长中一路逆袭和感情的故事,他有着明确的规划和完美的理想,但他的工作、婚姻、家庭在他无比正确的推进中,却因为遇见了他从前的一个女人,而彻底被打翻。 佟振保爱的是红玫瑰王娇蕊,娶的却是白玫瑰孟烟鹂,他以为白玫瑰纯洁简单,好操控,但他在这段婚姻里却失掉了爱情的希望,经常在外嫖宿,而他自以为忠贞的白玫瑰却背叛了他。他当初不敢娶红玫瑰,是因为红玫瑰是交际花,是朋友妻,而爱上了他的王娇蕊却在遭到了他的无情拒绝后迅速成长,最终成为了别人平凡的妻,朴实的爱着。 人总是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路,才会明白人生的意义在何处,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人到中年的惆怅与失落,也许是每一个人都应该面对的,今天我就以佟振保的前半生做一次反省与沉思,看看哪些是值得我们警醒的。 佟振保在别人眼中是标准的成功人生,他完全是靠一己之力打下了这片天下。他半工半读出洋得了学位,并在工厂实习过,在一家老牌子的外商染织公司做到很高的位置,他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和克己奉公。 佟振保为了这份成功,是付出了自己许多的伤心和努力的。他在爱丁堡学习,是靠寡母和兄妹缩衣节食为他寄钱寄包裹,和自己零碎时间去打工,在那里他没有时间没有钱,他印象中的英国只限于地底电车、白煮卷心菜、空白的雾、饿和馋。 作为一个渐渐成年的男子,他的青春是灰暗的,他必须为了将来的某一天隐忍、克制。在同学们经常游玩、聚会、拍拖时,他未尝不羡慕,但他没有那个资本,他只是个没任何本事的愣头青。 此时的佟振保,人生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他必须留下空白等着未来书写。但在青春躁动的年代,他毕竟是有所试探的,这就如他空白人生的底影,虽不曾真正留下些什么,但终究成了他人生的底色。 在某个暑假的巴黎,他很偶然地进入了一个妓(和谐)女的小旅馆,但这女人却老是不放心,带着防备来挑剔他,他在她身上花了钱,都仍做不了她的主人。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三十分钟是他人生最羞耻的经验,这次的不圆满,让他暗下决心以后他一定要做绝对的主人,也让他更饿更馋。 但是,佟振保知道,所有的莽撞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挑选女朋友。玫瑰是他的初恋女友,是一个很爽快的人,因为他没有时间和金钱与任何人叽叽歪歪。但随着交往,他知道玫瑰的父亲是个体面的英国商人,母亲是个传统的中国妇人,玫瑰是正经人家的女孩,他可不能胡来。 眼看着佟振保就要学成归国,他本以为和玫瑰也只是青春作伴,好好的玩玩,可不知正经人家的女孩玫瑰已爱他入骨,只因为他的从不深入,这段感情表面上始终是泛泛之交。但在临别时的傍晚,玫瑰哭得死去活来,抱着他始终不肯松手,甚至愿意为了他完全交付自己。 可玫瑰毕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而她如此爱他,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毁了她的清白,更不愿玷污爱情在自己心目中圣洁的模样,他狠心推开了她,让她独自下了车。 第一次的欲求不满和这一次的爱而不得,虽然在佟振保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却对他以后的人生造成了深刻的影响。他一面要做正人君子,一面又对欲有了更强烈的渴求,虽然对玫瑰的决绝给他博了个柳下惠的好名声,但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巨大暗潮,却正在挑战他那一触即发的神经。 回国后的佟振保受不了房主朋友之妻红玫瑰的挑逗,甘愿沦陷,却又在不得不对这段感情负责的时候,再次选择了决绝的方式,但当他娶了白玫瑰的时候,却又因为欲求不满,而终日在外留宿。 理智与情欲不能同日而语,现实与理想隔着巨大的偏差,佟振保在自己的人生里扑腾,看似选择了一种最正确的方式,但感情终究不是学业,没有标准答案;欲望不是工作,只要履职就能搞定。我们终其一生只有忠于自己,生活才可能忠于我们,任何与自己的抗争都是徒劳的。 在生活里,我们唯有勇敢,接受我们该接受的,面对我们不可逃避的,也许会更好。人生里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欢笑和悲伤,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我们谁也逃不过。 佟振保后期的荒唐都是因为他前期的过分克制,那饿着的心让他无比的馋,他那打了底影的空白人生,刚一着笔,就让这底影捉住了手,不容分说地一路不由自主地画将了开去,唯留下一阵唏嘘惊诧了众人。 佟振保在感情中如此克制,那他在生活中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书中写道: 如此一个在别人眼中的完美人设,却是独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需要。我们生活在社会中,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社会设定所定义,谁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别人眼中的完美人设,但真正做到,却是何其难! 大家都说做人难,但佟振保做到了,遇到他的人没一个说他不好的,见到他的人没一个不点头称赞的,但他人前装尽好人,人后却一次次背叛了自己。 佟振保的老同学王士洪很是不放心交际花的妻子,却愿意在外出谈生意的时候,把佟振保招来同住,因为佟振保对爱得他死去活来的恋人都能坐怀不乱,怎么可能对朋友之妻下手呢? 在王士洪看来,有一个青年才俊与妻子同住,她也会把心思收一收;有一个信得过的正人君子陪伴妻子,他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两全其美的心思,也许王士洪正在心里偷着乐,却不想后院失火,令他防不胜防,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妻子这次不仅仅是玩玩,而是动真格了。 我们也许有疑问,最后佟振保在王娇蕊打算打破真相的时候,佟振保选择了义无反顾的推开,那王娇蕊动了真格,佟振保到底有没有动真情呢? 我们知道,爱情是相互感应和彼此的回应,如果两个人不爱,再亲昵的举动都掩饰不了双方的介蒂,而如果相爱,就真的不需要过多的暗示和伪装,一眼就能直达对方心底。我们或许不太明白对方所想,但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在对方的心里产生巨大的涟漪。佟振保这样一个理智的人,却管不住自己了,书中写道: 从全书来看,王娇蕊似乎爱佟振保爱得更深刻些,但从这句话来看,确实是佟振保先爱上王娇蕊,且比王娇蕊的爱深刻得多。是他沉重的爱砸晕了王娇蕊,并让她学会了爱。 从前的王娇蕊是交际花,是一个极好的爱匠,这都是她擅长的把戏――她唯一擅长的把戏,但她不会爱,更不懂爱。 是佟振保,如高处跌落的物件,用比他重量要重上许多倍的爱,去爱一个不懂爱不会爱的孩子气的王娇蕊,终于把王娇蕊融化,让自己的爱渗透,把王娇蕊变成了一个懂爱惜爱的王娇蕊。 厚重的底影成就了佟振保沉重的爱,但这爱却与他想象的不同,他要的是一个身家清白、面容娇好的女子,等着他来爱,只让他一个人来爱。 佟振保确实爱上了王娇蕊,但这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他一边深陷又一边抗拒,从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上了。这种撕裂是对自我的一种背叛,在这段爱中,佟振保一直是纠结的,所以他在下班回来的盼望里,称那是一种“无耻的快乐”。 若真爱,那是一个完全坦露自己的真实,是一种毫无保留自己的付出,何来无耻?若遇上,就拂去掩盖在其上的尘土,无论埋得多深,都该辟去万难,使其拥有。 但佟振保不是,他退让了,他退出了。虽然他明白他此时抽身,王娇蕊已经不再是当时的王娇蕊,王士洪夫妇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的王士洪夫妇,但他在现实面前认怂了。 而此时的王娇蕊,一直游戏人生的王娇蕊,此时却无比的坚定。虽然她一直是很好的爱匠,虽然她从不在一段感情中受到如此的伤害,但她在这段伤害中找到了自己,决定以一个全新的方式来过自己以后的人生。 反观佟振保,他给王娇蕊的人生带来了巨大改变,他的爱滋润了王娇蕊从不曾苏醒的心灵,却甘愿背叛自己,用别人的定义来规划自己的人生。 老好人佟振保,满足所有人于美好的期望,却对自己下手之狠,真是让我们瞠目结舌。他对理想境界的执着追求,是对自我的背叛,这也造就了他完美人生之后的悲剧人生。 所有的假象必将崩塌,但它需要一个契机。 佟振保娶了白玫瑰孟烟鹂,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完美的妻,一个完美的家,夫唱妇随,家庭和谐,爱情事业双丰收,但在他那亲手造的白色房子里,到处是千疮百孔的溃烂。 他千方百计娶回来的美丽的妻,却不喜欢“最好的户内运动”,她不擅交际,从不主动,等着他来爱,但他终是对她提不起兴趣。 对妻子隐隐的失望,让他开始在外宿娼,但在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瞒着家人的。而在他一次偶遇了王娇蕊之后,他开始伤心了,王娇蕊成了别人的妻,认认真真地为丈夫生了孩子,再也不交际不招惹谁了,行为举止相当矜持,成了一个他真正想要的妻。 而当他回到家里,却意外地发现了妻子与裁缝的私情,这简直是对他一万点的暴击,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他在心里对自己恨恨地说: 可是,在婚姻里,没有爱,却要将对方的人生全部的捆绑,这就是最大的错。娶了她,却不爱她,要她如何自处?烟鹂所有的不确定和不安,所有没有自己的附和与喃喃自语的自责,都只是因为佟振保的不爱。在这个家,她虽然是妻子,但她却是一个无处可安放自己的人。 佟振保自己本末倒置的人生,是他一手造就,可他也没有勇气打破,四十年拼命奋斗的人生,谁又有勇气重新来过? 他错过了红玫瑰,本可以好好地爱她的白玫瑰,让不更情事的白玫瑰静静地绽放,他却选择了逃避,用明目张胆的夜不归宿来报复白玫瑰,但在这场婚姻的较量中,谁才是人生的赢家? 红玫瑰终究成为了别人贤惠的妻,而自己心心念念娶回来的白玫瑰却在自己一天天的折磨中变成了怨妇,再也不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了。 爱让红玫瑰学会了成长,恨也让白玫瑰学会了成长,只有佟振保还在来来回回的纠结自己错失的人生和误解的幸福。 荒唐了一段时间,佟振保终是不忍心砸碎自己一手自造的家,放过了自己,对现实妥协,又变成了一个好好先生。 在这篇小说中,时时都透射出佟振保的掌控感,他从不相信命运,什么都用自己的意志来克服,但到头来,他一直信奉的婚姻与爱情最终背叛了他,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他无比追悔。 所以他后来变成了一个无比渣的渣男,他每天花天酒地,带女人出去玩还故意兜回来拿钱,不拿钱回来养家,连女儿的学费和每天的菜钱都成问题,他恨透的不过是原来那个过分克制的自己,早知道结果是这样的本末倒置,那么他之前的那些隐忍和克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知道了生活真相的佟振保,先是荒唐后是回归,都只不过是他对现实徒劳的抗争和妥协。我们可以规划人生,但从来没有人能掌握命运,命运福祸相倚,两两转化,不过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谁都无法只要求拥有好的,坏的却从不来打扰。 孔子说“四十不惑”,也许指的就是人生的这一转折点。人到中年,忽然活着活着就明白了,原来人生并非非黑即白,原本可以不必如此执着。这个时候是一个人心灵慢慢打开的时候,年轻的时候我们只顾埋头赶路,眼睛只望向前方,却不知路过的也是极美的风景,回头也会有值得怀念的苦楚。 佟振保半生的克制,是对人性本能的挑战和自我的摧残,但庆幸的是,他获得了一个契机让自己重新来过。经过痛苦的纠结、无情的发泄,他用一种极端暴烈的方式清洗了自己灵魂的污垢,让它重新焕发出了生命之光。 人近中年,现实生活的压力,以前认知的崩塌,都有可能让我们陷入人生的危机,但很少有人能打破这人生的魔咒,获得真正的掌控感。而佟振保荒唐之后的回归,却不是当初与自己争斗的掌控感,那是一种相对自由、来去若无的掌控感,是能从心所欲又能不逾矩的掌控感。 人生在世,不过是兜兜转转的顿悟。前半生我们都似乎是一只拉磨的驴,以为我们向前走的就是前方,殊不知只是停留在原地转圈,而当我们顿悟了之前执着的可笑,才明白真正应该前进的方向是何方。 明白了来时路,再勇敢的踏上归路,那便是一次对自我的真正战胜。
新雨初晴水星
转: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象上海这样传统:古老的家族、神秘的大宅、浓重的吴音,弥漫着永远抹不去的怀旧心绪;然而,那时的中国又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象上海这样现代:洋场的灯火、风云的变幻、各国的来客,夹杂着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的人心。时代与地点造就了张爱玲传奇的矛盾,因而她小说中的人物永远生活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构筑了一片永恒的苍凉风景,《红玫瑰与白玫瑰》就是这样一篇佳作。一个人的一生是一个传奇,一个女人的一生是最美丽的传奇,张爱玲小说中女人的美丽却永远带着苍凉。女性是张爱玲写作的中心,女人最了解女人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状态。中国的女性所受传统压迫最为严重,因而现代一旦来临,要求解放的呼声也最为强烈,然而由于生活在传统与现代尚未协调的夹缝中,这时的女性既保持不了传统也完成不了现代,无所适从感一直笼罩着她们。娜娜究竟该不该出走?出走的结果是堕落还是回头?张爱玲对这些思考的深刻决不亚于鲁迅。《白玫瑰与红玫瑰》中的女性是传统与现代的两个典型化身,文章开始就表示:“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然而,无论是白玫瑰烟鹂还是红玫瑰娇蕊,尽管她们代表的是两个不同的极端,等待她们的都是悲剧。如果说白玫瑰的悲剧是由于传统,那么红玫瑰的悲剧则缘于现代。烟鹂是男性眼中理想的妻子形象:文静、温顺、内敛,是“圣洁的妻”。自从结婚以后,她传统中这些美好的道德品质在受了西方文明熏染下的男性眼中,都变成了不足,现代之中的传统女人是令人乏味的。振保对烟鹂传统的回报是在外面公开的玩女人,当着她的面砸东西。面对男性的放荡与无情,烟鹂最终也突破了传统所需要的淑女形象,作出了越轨行为,和一个远不如振保的裁缝偷情,张爱玲把一个欲守传统而不得的女性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与烟鹂不同,娇蕊是新文明熏染下的女性。她想成为自己的主人,对于爱有着执着的追求,为了和振保在一起,她抛弃了一切,坚决提出和丈夫离婚,然而等待她的结果却是男人的无情,最终得不到所爱得人。时代新女性为残留的传统所不容,追求现代而不得的女性经历过伤痛后随即开始渴望回归传统。当娇蕊再次和振保在电车中相遇后已不再留恋,她嫁了人做了母亲,并安于这样俗艳的平庸,尽管话语间充满了对往事的伤怀与哀悼。传统对女性的要求永远是贤妻良母,处于被控制被奴役的地位,没有一丝的生机和活力,这样的传统女性已落伍于时代。她们的平庸、自我压抑、顾影自怜、婢妾似的怨愤远远不合当时男权社会的要求,只是作为男性购置的花瓶,或当作旧时的屏风,摆设而已。所有的这一切使白玫瑰们对传统产生了怀疑,有了一丝摆脱的渴望。对于红玫瑰们来说,她们的热烈、自由、奔放、西化的生活方式、不顾一切大胆的追求很能满足沉湎于物欲与情欲之中的男权社会,不过,并没有彻底摆脱传统的男权世界大多表面维持着传统的道德伦理规范,通常把这类西化的女性当作生活的调剂,闲暇时的玩物,构筑一番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不可能的。面对这样的现实,这类女性或堕落、或毁灭,或者再回到传统之中,就象一只苍蝇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女人在传统与现代冲突面前无能为力,男人同样也是如此。只是与女性不同,男性多了一些自由权。《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男主人公振保从表面看来似乎能在传统和现代女性之间游刃有余,文本这样描写:“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他是有始有终的,有条有理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不过无论如何潇洒,张爱玲传奇中的男性依旧是享受着现代文明但却摆脱不了传统的人:一方面,现代生活的侵入让他们感受到了婚姻与爱情的自由;另一方面,传统的伦理道德依旧像巨蟒一样箍紧他们,他们同样要面对现代和传统的不可两全的局面。振保出生微寒,如果不自己争取自己,便“一辈子死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圈子里”。后来他出洋得了学位并赤手空拳的打了天下,因而有了体面的工作、古典的妻子、众多的亲戚朋友,表面热热闹闹地周旋于现代于传统之间,其实内心深处永远潜藏着深深的贫乏与无奈。后来他在娇蕊面前痛哭一场,完全暴露其内心的苍白。在处理与女人的关系上,振保也保持着现代与传统的中庸: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对于娇蕊,尽管他十分留恋,但却不愿对抗传统,这点可从他对娇蕊的话中看出:“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红玫瑰与白玫瑰》)对伦理与社会传统的顾忌,不得不使他离开娇蕊,他选择了烟鹂,又无法忍受传统的死板与琐屑,于是变得比以往更放荡,他最终成为了自己得奴隶。象振保这样的男性在张爱玲小说中是经常出现的,如娄先生(《鸿鸾禧》)、范柳原(《倾城之恋》)、乔琪(《沉香屑:第一炉香》)等等。范柳原出身于现代文明中的非正常结合,是出洋的父亲和伦敦一个交际花的私生子,他为此吃了好多苦,才获得了继承权。本来象他这样无意于家庭幸福的男子是不想承担责任的,由于战争他还是回到了传统之路,结局却十分令人惆怅。爆发户的娄先生、只会玩的乔琪都是在这样环境中生长起来的,尽管尽力去弥合传统与现代的裂痕,却只能使得自己的生命变的无可奈何。男女的不幸看似彼此双方造成的,却隐藏着深层的文化内涵,这种文化与文明间的错位使得人与人之间美好纯真之情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心灵建造一个牢笼。费勇在评论《白玫瑰与红玫瑰》中的人物时说过:“三个人都是失败的:佟振保没有创造出一个‘对’的世界,也没有成为自己的主人;红玫瑰没有成就自己的‘热烈’;白玫瑰更没有实现自己的‘圣洁’。三个人的五官最后都是灰色的一片,点缀在这个灰色的人世。”这些悲剧性的结局使得张爱玲的传奇永远笼罩着一种苍凉的氛围,这种苍凉来源于面对现代与传统交杂的矛盾世界的无奈与迷茫。传统与现代的不能两全性给张爱玲的传奇染上了悲伤的色彩,苍凉成为她小说的主要基调。川嫦(《花凋》)面对病魔无法留住自己的爱人,在怅惘与失意中凄然离世;许太太(《心经》)自知女儿与丈夫之间有着违反伦理的依恋,只是在默默忍受中看着丈夫的离去;娄太太(《鸿鸾禧》)表面似乎维持着平和的家庭,其实却忍受着最大的寂寞与不幸,至于葛薇龙、白流苏、顾蔓露等更是不由自主的从传统向现代中堕落,所有的这些都是白玫瑰的悲剧。同样,“红玫瑰们”也面对现代和传统不能两全的悲剧,现代女性如同娇蕊一样在找回自由的同时,一样的失去了自由。《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提出离婚,这当然极具现代意识,然而随即她便陷入了大家庭的攻击中,四面楚歌,最后不得不从找归属,回到原有的圈子中去;曹七巧用了半辈子的青春,获取了金钱,却给自己套上了黄金的枷锁,人性极端扭曲变形;对爱充满追求的霓喜却陷入了欲的海洋中,一无所有的为自己凭吊。所有的这一切便构成了张爱玲小说中处于现代与传统文明夹缝中女人悲凉艳丽的伤感传奇。红玫瑰娇艳风流,白玫瑰清纯圣洁。但是在现代的转型时期,女性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局面,既无法保持自己的圣洁,也无法永远热烈,幸福总是和她们擦肩而过,因此留在她们深色的背影后面的只能是“传统”与“现代”之间永恒的苍凉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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